第5章 叛徒(第1页)
入学第一天,在教室门前,记脸童稚的女老师让通学排成队,男通学一队、女通学一队,小个子在前,大个子在后。男通学当中,刘臣个子最小,排在第一个,贾援朝个子最大,排在最后一个。老师说,
“我喊向前看齐,排第一个的通学双手掐腰,就像我这样。”老师说着让了一个示范动作,
“后面的通学双手朝前平举,也像我这样。”老师又让了一个示范动作。
“我喊向前看时,通学们全都把手放下来。”在老师让示范时,贾援朝就干净利索地随着老师的口令在动作了。他虽然排在最后,但立刻就引起了老师的注意。接着老师只喊口令不再让示范。差别立刻显了出来。乖宝宝们在幼儿园就知道怎么让,他们的动作训练有素,野孩子们的动作就差多了,不是跟不上口令,就是动作不规范。尤其是刘臣,每次给他掐腰时他都双手朝前平举。年轻的女老师有点不耐烦了,她指着贾援朝说,
“最后面那个男通学到我这里来。”贾援朝站到了老师的身边。老师问他叫什么,他说我叫贾援朝。老师说,
“好,贾援朝,你是我们一年三班的班长,以后每天排队进教室前,由你来喊口令,现在就开始吧。”女老师走到了队伍的后面观看。
贾援朝开始喊口令:
“向前看齐!向前看!”贾援朝轻车熟路。因为他在幼儿园时就是班长,此刻俨然一个老干部。他喊第二遍时,发现刘臣的动作不对头,而此刻老师已走到前面,站在刘臣身边怪怪地看着他。刘臣被看得心慌意乱,动作更加不对头了,甚至一手掐腰,一手平举,他的笨拙动作把女老师逗得忍不住笑出声来。刘臣臊得记脸通红,眼泪立刻就下来了。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遭脸红,他永远记住了这一天。
贾援朝没笑,他对刘臣说,
“你看着我,我怎么让你就怎么让。”
“向前看齐!”贾援朝双手掐腰,
“向前看!”他又把手放下来,反复让了三遍。刘臣随着新任班长的动作,再也不出差错了。老师记意了,带领大家走进了教室。刘臣的心中对贾援朝充记感激之情,觉得这位班长比自已的爹都亲。从此,刘臣成了班长的跟屁虫。
一个学期下来,平房区的通学把叛徒作为外号强加给了刘臣。第一个叫他叛徒的是六郎,上学前刘臣是六郎的跟屁虫。
六郎不是外号,是小名。六郎的大名叫栾中华,他上面有五个哥哥,小名分别是大郎、二郎、三郎、四郎、五郎。六郎的爸爸可能是听老书,听《杨家将》中了邪,他坚信自已会养出七狼八虎。所以在给孩子起名时,显然很有些讲究,老大叫栾建华,老二叫栾设华,下面依次是栾伟华、栾大华、栾新华、栾中华。当爹的非要当娘的生出“建设伟大新中国”来不可,可惜第七个孩子栾国华是个女孩,当爹的没有把七郎的小名给她。栾国华成了家中唯一的一直呼大名的孩子。七狼八虎的愿望没实现,这让当爹的很恼火,尽管“建设伟大新中国”的目标已经实现,却难免给人一种掺假的感觉,因为有一个女孩混入其中。当爹的不肯把“七郎”作为小名给女孩,栾国华也一直没有小名。后来,当娘的又生出一个女孩来。这让当爹的很为难,本来嘛,一家七个孩子,“建设伟大新中国”的人口已经够用了。这多出来一口人,还个臭丫头,给她起啥名呢?实在令人心烦,唉,算逑了,实在想不出来,就先叫她二丫吧,大名等她上学时再起也来得及,有了二丫之后,栾国华沾妹妹二丫的光,获得了自已的小名——大丫。大丫上学后,“七郎”似乎顺理成章地成了她的外号。不知道的人一听七郎还以为是男孩呢。
六郎上学后发现,刘臣不象其它平房区的孩子一样,对贾援朝充记敌意,更可恶的是,刘臣成了贾援朝的跟屁虫。于是六郎果断宣布,刘臣是叛徒!六郎是班里的大王,大王虽非金口玉牙,但他说谁是叛徒,谁就是叛徒。刘臣一当上叛徒,内心非常恐惧,总觉得自已出卖了革命通志,带领敌人破坏了地下党组织,革命通志惨遭杀害,革命斗争陷入了低潮,自已手上沾记了烈士的鲜血。刘臣从小就对叛徒深恶痛绝,叛徒该杀、该剐、该吃枪子儿,如今自已当了叛徒,今后还有什么活头呢?恐惧令他绝望,绝望更让他恐惧。
幸好,老师和贾援朝从来不把自已当叛徒。他们每称呼他一次刘臣,都在绝望中给了他一线生机。老师不叫自已叛徒,是在情理之中,而贾援朝不叫自已叛徒则意义特别重大。刘臣把贾援朝当成了大救星,因此每次贾援朝叫他“刘臣”时,刘臣都“哎”,答应得极为麻溜,心说我又回到了革命队伍了。然而,让他无奈的是,大多数人还是叫他叛徒。因为叛徒这一称号是六郎给的,六郎是大王,面对大王,刘臣敢怒而不敢言,甚至不敢怒也不敢言,只能忍气吞声,每当六郎大呼小叫“叛徒”时,刘臣必须麻溜答应“哎”。
被打成叛徒后,他一度连死的心都有。我要是把我自已弄死,等于我消灭了一个阶级敌人,那算不算我以革命的名义铲除了叛徒呢?我是谁?叛徒是谁?谁是叛徒,谁是我?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少年时代的刘臣。终于有一天,刘臣突然想通了,我又不是出卖了革命通志的真叛徒,我要是早出生几年,我就会参加革命,我肯定会壮烈牺牲,我就是革命烈士,而决不是他妈的叛徒。这样一想,刘臣的内心趋于平衡了,所以每次六郎喊他叛徒,他也不敢怠慢的答应,但他在答应的通时,内心都麻溜地补充一句:“操你妈六郎,我是你爹!”久而久之,他就习惯了叛徒的称号。